差不多在黛玉走上回西府路途上的时候,宝玉和宝钗正在梨香院一间内室里,欣赏、把玩着宝玉悬挂在身上的那块长命锁。——就是被深信天神天命的《红楼梦》作者——或曹雪芹,或李渔,或冒辟疆——赋予浪漫手法、神话色彩的那块所谓的“通灵宝玉”。宝钗颇有兴致、面带微笑的托在手上细观。那块宝玉被《红楼梦》作者描写为“灿若明霞,莹润如酥,大如雀卵”。至于是多么大的,是哪一种雀儿下的卵,作者倒是没有说,只能让看官们凭想象得之。
宝钗将“通灵宝玉”正反两面都看了两遍,把正面的文字“莫失莫忘,仙寿恒昌”及背面的文字“一除邪祟,二疗冤疾,三知祸福”也不紧不慢的诵读了两遍。她能全部认识上面的字,也能完全领会文字联系起来的意义。
这时,丫鬟莺儿在旁边嘻嘻的笑道:“真好玩,我听这些话,倒像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。”——莺儿未必能认全上面的字,但通过宝钗的朗读之后,她似乎理解了大概的意思。
莺儿的话使宝钗一下子绯红了脸。不过,红云只是一飘而过,宝钗立马又比较镇定了下来。
宝玉听到丫鬟莺儿的话之后感到很是新奇,道:“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字?也让我鉴赏鉴赏啊!”
宝钗掩饰道:“你别听她的胡话,我项圈上哪有什么字啊?”
可是宝玉哪里肯轻信,声音便提高了一些,道:“好姐姐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呢?——你怎么瞧我的了?”
宝钗拗他不过,就说道:“也就是錾上了两句吉利话而已。”她想说“哪里就跟你的成一对儿了?”的,但觉得还是不说的好。于是这后一句话到了她的嘴边,但没有发出来。
宝钗解开了排扣,从大红袄里将那颗璎珞从项圈上摘了下来,金灿灿的晶莹透亮。宝玉颇有兴致,托于掌心,果然看出了上面有字。他将金锁正反两面翻覆看了几遍,将正面的“不离不弃”和背面的“芳龄永继”也各读了两遍。而后,便兴奋的道:“姐姐,这八个字和我上面的那八个字意义是贯通相应的,真的是一对儿!”
宝钗一下子又绯红了脸。只听到莺儿在说:“那真是一对儿,是一个癞头和尚送的。那癞和尚说,必须要刻在金器上,才灵验……”
宝钗似乎有些性急了。但嗔怪莺儿道:“我叫你倒茶的,可你……”接着,她连忙转换了话题,问宝玉道:“你刚才是从哪里来的呀?”
宝玉简要的把在东府看戏而后送母亲、奶奶回来的话叙说了一遍。
……却说黛玉到达了梨香院之后,也是先进的薛姨妈的房间。她柔声的请了薛姨妈的安。薛姨妈当然没有像对待宝玉那样一把搂住黛玉,也没有高声的叫沏滚烫的茶。
黛玉问道:“姐姐在里间吗?”
薛姨妈微笑着说:“在呢,你进去吧。”
这样的对话,里间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听到,或者听到了而丝毫没有注意。等到在外间的丫头说“林姑娘来了”的时候,黛玉已经掀开帘子了。她望见宝钗和宝玉肩并肩、头靠头的挨坐在一起。她顿时莫名的感到心里被刺痛了一下似的。她没能多加思索,便道:“哎吆,我来得不巧了!”
听到了丫鬟所说的“林姑娘来了”,又听到了黛玉所说的“来得不巧”的话,宝玉连忙站起了身想把座位让给黛玉。
宝钗望着黛玉的脸,道:“你这话是怎么说的?”
黛玉向宝玉瞥了一眼,道:“我是想不到他来呢。早知道他来,我就不来了。”
宝钗的笑意收敛了一些,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呀?”
黛玉微微的憋红了脸,脑子里滴溜溜转动着话该如何说。在极短时间的窘迫、为难之后,她马上回答说:“什么意思呢?我是说来了,就一齐来,不来呢,一个也不来;今天他来了,明儿我来,这样错开来,岂不是天天有人来呢?这样,就不至于太热闹,太嘈杂,也不至于太清冷,太寂寞。——姐姐你有什么不懂的呢?”
宝玉几乎是丝毫没有在意黛玉和宝钗话语之间暗含着的较劲儿,这时他的眼光落在黛玉那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上。因那褂子一般是在雨雪天气里才穿的,所以宝玉又联想到外面是不是下雪了。他于是问道:“下雪了吗?”
黛玉仍然沉浸在对宝钗解释“为何来得不巧”的话语里,一时没能听清宝玉的问话,而是在旁侧的一位老婆子替黛玉回答了宝玉:“下了,已经下了老半天了。”
宝玉立马由下雪而联想到了斗篷,于是道:“取了我的斗篷来吧。”
黛玉心中掠过了几丝不快意,但仍然笑着说:“大家瞧,是不是?我来了,他就该离开了!”
宝玉转身对黛玉道:“我哪里是说我现在就走的呢?不过是把斗篷拿来暂时搁这儿预备着的。”
服侍宝玉的奶母李嬷嬷道:“天下雪了,走不走看时候吧。就在这里和姐姐妹妹们玩玩吧。姨太太那里正摆茶摆果呢。我去叫丫头取了斗篷来,叫那些小幺儿们都散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