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何事?”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扶苏犹豫了一下,还是硬着头皮开口:“父皇,儿臣今日……是为李由之事而来。李丞相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嬴政猛地将手中的竹简摔在案上,发出一声巨响。
“又是李由!又是李斯!”嬴政霍然起身,脸色铁青,指着扶苏怒骂道,“扶苏!你是不是没长记性?朕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?啊?!那个李由,仗着他老子的势,在三川郡做了多少恶事,你都忘了吗?!”
他快步走到一旁的书架,从上面抽出几卷封存好的奏折,狠狠扔在扶苏面前。
竹简散落一地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“你给朕睁大眼睛看看!”嬴政怒不可遏,声音在大殿中回荡,“看看这些是什么!这是御史弹劾他的奏章!这是军中将校联名举报他的罪证!勾结地方官吏,鱼肉百姓,侵吞军粮,倒卖官盐,甚至在军中拉帮结派,意图不轨!桩桩件件,哪一件不够他死一百次的?!”
“你那个好丞相,教出来的好儿子!现在他老子失势了,知道来找你摇尾乞怜了?你就心软了?你就忘了那些被他残害的百姓,忘了那些被他克扣军饷的士兵了?!”
“扶苏啊扶苏,你的仁厚,难道就是对这种国贼的纵容吗?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?那些儒家经义,难道就是教你这样不分是非,不辨忠奸的吗?!”
嬴政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,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扶苏的脸上和身上。
扶苏被骂得狗血淋头,脸色惨白,浑身发抖,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罪证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他只觉得羞愧难当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滚出去!”嬴政指着殿门,毫不留情地呵斥道,“回去给朕好好反省!什么时候想明白了,什么时候再来见朕!”
扶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失魂落魄地躬身行礼,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大殿。
殿外的李斯看到扶苏这副模样,心中已然凉了半截。
但他并未离开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他整理了一下衣冠,深吸一口气,不待内侍通传,竟直接迈步走入了麒麟殿。
“陛下!”李斯一进殿便再次跪倒在地,这一次他没有哭嚎,只是将头深深地叩在冰冷的地面上,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怆,“老臣李斯,参见陛下!”
嬴政看着跪在脚下的李斯,眼神冰冷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他没有叫他起来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。
“陛下,”李斯抬起头,脸上已是泪痕纵横,“老臣自入秦以来,殚精竭虑,辅佐陛下扫平六合,一统天下,制定律法,统一度量衡,车同轨,书同文……老臣不敢说功高盖世,却也自问对大秦对陛下忠心耿耿,呕心沥血……”
他声音哽咽,诉说着自己过往的功绩与忠诚,试图唤起嬴政的一丝旧情。
“陛下,老臣戎马一生,宦海沉浮,到头来,却落得如此境地……老臣认了。可犬子李由,他……他还年轻啊!他是一时糊涂,受人蛊惑,才铸成大错。求陛下念在老臣往日薄面上,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!”
嬴政终于开口了,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:“李斯,你辅佐朕多年,朕从未亏待过你。你位极人臣,权倾朝野,你的儿子年纪轻轻便执掌一郡之地。朕给他的恩宠还不够多吗?是他自己不知珍惜,辜负皇恩,贪赃枉法,作恶多端,落得今日下场,乃是咎由自取,作茧自缚。”
“不!陛下!不是这样的!”李斯猛地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,他知道求情无望,索性孤注一掷,将矛头指向了他最恨的人,“是嬴将闾!是那个九公子!是他!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!是他设下圈套,构陷犬子,扳倒老臣!”
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,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控诉:“陛下!您难道还没看出来吗?那个嬴将闾,他就是谶言中所说的那个‘变数’啊!他心机深沉,手段狠辣,行事乖张,完全不顾祖宗法度!
他先是掌控格物院,制造那些奇技淫巧;又染指治粟内史,插手国家钱粮;如今更是将手伸向了军方,意图不明!他一步步蚕食权力,排除异己,老臣和犬子,不过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罢了!”
李斯越说越激动,唾沫横飞:“陛下!此子狼子野心,绝非社稷之福!他如今看似在为大秦开疆拓土,发展国力,但这不过是迷惑陛下的手段!他日若是大权在握,必然会颠覆我大秦基业,将帝国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他就是那个‘坠深渊’的祸根啊!”
他再次叩首,声音嘶哑而急切:“陛下,臣对朝廷忠心耿耿,天日可表!然将闾公子的所作所为属实令人寒心,长此以往,朝堂之上,还有谁敢为陛下尽忠?还有谁敢说真话?恳请陛下明察秋毫,大义灭亲,将此獠发配边疆,永绝后患!以免他留在咸阳,祸害诸公,动摇国本啊!”
大殿之内,只剩下李斯急促的喘息声和叩首的闷响。
嬴政静静地站在那里,面无表情地看着伏在地上状若癫狂的李斯,眼神深邃,如同古井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变数?深渊?万古?
这些词语在他心中盘旋,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李斯,只是目光越过他,投向了大殿之外,那无尽的苍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