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慕容家?”
慕容应当也是当年世族之一,为何如今却无人提起,杳无音讯?
“慕容一脉枝繁叶茂,族中子弟各掌要职,文治武备从无龃龉,昔年有一门和睦的赞誉,是慕容主家还在的时候。不知从哪年起,便传出主支与旁系因封地赋税起了嫌隙——不过流言罢了。慕容家和尹家林家也有结亲,关系缠绕繁杂,所以世族平衡被打破,纵使根基深厚,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。”
居然还涉及到尹家林家?
明昭忽而垂眸叹息,眉间尽是苍凉,“自我离了皇城,便不愿再听那些腌臜事。如今魏如衍一手遮天,皇家势弱如风中残烛,徒有虚名罢了。小皇帝无才,原以为魏如衍终归是为百姓做事,但如若其野心昭昭,任其继续发展,我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。”
此时她浑身气度顶顶溢出,青苔只觉她如今的气质定像世人所说的长公主那般。
仅仅是一丝悲悯,就是仿若神女降世般的光华气度。
她眼底尽是悲情,不复方才的鲜活生动,她轻缓开口:“阿苔,原以为我远离皇城,便能躲开那些纷扰。可如今看来,有些事、有些人,纵是隔了万水千山,也终究逃不过。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,或家仇、或国恨,这便是使命,躲不掉的。”
说罢,她抬手轻抚青苔的发顶,似在给予力量,“既已下定决心,便放手去做。我虽能力有限,却也定会在你身后为你助力。”
青苔垂眸颔首,将明昭所言尽数记在心底。
关于世族倾轧的隐秘似层层迷雾,虽初窥一角,却更添探寻究竟的渴盼。
再抬眼时,正撞见明昭眼底明明灭灭的星火,浮浮沉沉的跳动。只待时机一至,便要冲破樊笼,将这暗藏腌臜的世道搅个天翻地覆。
她发觉昭姨所谓的“安稳度日”不过是浮在水面的浮萍,底下根系早已深深扎进陈年的淤泥里——身为郡主,从不能真正放下那些深深刻进骨血里的仇与责。
“责任”。
这个词包含太多了。
…………
距离太后生辰宴还有一日。
这幅《凤穿牡丹图》[1]才将将完工。
但见那绢上牡丹,层叠的花瓣细细晕染,蕊中金丝微颤。赤金凤凰振翅欲飞,与牡丹相互缠绕,竟分不清是凤穿牡丹,还是牡丹拥凤。
既有凤栖牡丹的祥瑞,又含花团锦簇的富贵,将“吉祥如意,富贵安康”之意藏在每针每线里。纵使请得天下绣娘来评,怕也寻不出半分错处,可见明昭的确用心。
青苔已在明昭府消磨了数天光阴。大部分时间里她是个闲散“监工”,因着明昭府请来的绣娘们着实寻不出一点差错。
从初见过后,除去用膳的时间,青苔不常见到明昭郡主的身影。她总被杂事缠了去——忽而要替街角王媒婆调解婆媳争执,忽而又被巷尾茶肆的碎嘴妇人们拉去评理。
毫无郡主的架子身段,闲散郡主的名头看来便是如此传出的。
青苔望着她匆匆的背影,常忍不住轻笑,却又觉得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,倒比侯府高墙里的权谋更鲜活几分。
青苔亦未得半分闲。
她每日定时端坐在镜奁前。明昭暗中请来的老嬷嬷手持檀木戒尺,轻敲在她微凸的脊背上,立在一旁督着她练习行礼。
汗水浸透了里衣,鬓角碎发黏在脸颊上,青苔也努力将脖颈扬起。
生辰宴上定不能出差错。
是因为明昭很早就为她打算好。她指尖捏着一管螺子黛,“不过是修修眉形、改改唇色,再添些胭脂遮掩,足以叫人认不出你。”簪头明珠扫过青苔耳畔,“阿苔,记得生辰宴那日你便是我尹家远房表妹尹敏敏,生辰宴上只需站在我身侧即可。”
声音由远及近飘忽,刺绣贺礼还摆在大厅,青苔望着铜镜里逐渐模糊的面容。
尹敏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