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人坐在那里,安静的坐在靠背椅之上。
这一次,他没有像那次在莱佛士酒店的咖啡馆里那样,露出愤怒的神情,哈哈大笑,说出些刻薄挖苦的话。
他看上去既得体又精致。
而正是这样的得体与精致,让伊莲娜小姐感受到难以忍受的意兴阑珊。
她所以为的咆哮山林的野兽,把命运当做人生的试金之石的野兽,可以永远养在心中的野兽。终究变成了一只背生双翼的,说高贵的法语,慢条斯理的吃意大利面的好狮子。
“伊莲娜小姐,你太强硬了,也太愤怒了,你不理解什么是孤儿们的心——”男人依旧是那种平和的语调,就像失去了生气的能力。
“够了。”
安娜听得想吐,她为自己心中曾被对方所打动的柔软,而感到想要呕吐。
她挥挥手。
“顾先生,请千万不要再劝我什么放弃愤怒了,你根本就不了解我,也许你也从来不了解什么是卡拉。”
“愤怒是卡拉能够走下去的勇气。她从来没有忽视过笼子存在。但她没有拿着支票本一去不返,她没有逃走。她转过身,回到了巴黎。她死在了笼子里,可那依然是很勇敢的行为。用光去映破阴影和虚幻的自我催眠,无知者无畏,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。如果你用画笔画一幅《撑阳伞的卡洛尔》,会画出一个阳光而妩媚的女人。没错,也许在地窖中死去的的卡拉心中也活着一个阳光而妩媚的女人。”
“但她的阳光是出于勇气与坚定,而非对于命运虚幻的误解。你会画得看上去很像,像到能骗过很多人,也几乎骗过了我,但实则,南辕北辙。”
“顾先生,我们对彼此都有很大的误会。”
安娜一字一顿的说道。
“如果你要敢把刚刚那句话说完,敢说我不理解什么是孤儿,那我就把桌子上的水杯泼在你头上。你可以试一试,但我保证我会这么做的。”
“我在几岁大的时候,我的父亲驾驶的一架塞斯纳172小型运动飞机坠毁在阿尔卑斯山上,飞机副驾驶上坐着我怀孕的母亲。”
房间里安静的很。
狗狗奥古斯特乖乖的趴在一边,夹着尾巴一动都不敢动。
连窗外的风声在这一刻都仿佛停了,掀着纱帘不住的摇晃的力量,不是海边从来不会消失的风,而是伊莲娜小姐话语里惊人的力量。
“我比你要更有资格说,什么是孤儿。我也要比你更有资格说,什么是孤儿人生中所面临着的情感阴影,什么是永远追逐着她的不安定感。”
“同样。”
“我也要远远比你更有资格说,勇敢的接受这一切,勇敢的直视着这些阴影,直面这些灰暗的情绪和色调,要比闭上眼睛,催眠自己遗忘着这一切,更勇敢。”
“远远勇敢的多。”
顾为经静静的听着。
这一次。
他不打断我了么,他不反唇相讥了么。
不,当然不。
他就是这样的人。
安娜冷漠的想道,他要是有这样的能力,要是有这样的魄力,那么,他就不会刚刚容忍亚历山大胆敢侵犯他的领地,他就不会容忍,那个崔小明在他的面前搬弄是非,却不做任何表态。
真是黑色幽默。
这个年轻男人,有能力哈哈大笑,推开一张价值300万欧元的支票。
却失去了露出獠牙,失去了真正的撕咬别人,让敌人,让生活心惊胆颤的愤怒。
有些时候,你会被他唬住,觉得他真的很有力量。